张国庆 | 2022年首发:底层!

底层才是真实的中国,底层才是人间烟火。2022年文字第一弹,我试图透过三个普通人的生活镜像体,来勾勒底层人的真实境况。J.K.罗琳曾说:一个社会是否有爱,关键看他对底层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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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黄玉,是在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门口。当时,一位残障乞丐正懒着我讨要,我有些发窘,这时背后有人呸了声,骂道:球,郎个恁个德性哦!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这位鞋匠哥,50出头,清瘦,眼睛出奇有神。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是一位瘸腿的残迹人。

莎士比亚说,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气节。我开始用钦佩的眼光来审视他,自食其力,还满有骨气,黄玉单薄的身子骨透露出一些江湖的少有的清高。此后的日子里,我每次路过他的鞋摊时,无论皮鞋干净与否,都会请他帮忙打理,借此在付费时多给他一些支助。



黄玉原本是一位身体健硕的农村汉子,家住四川仁寿县一个偏远的农村,年轻时挑二百斤担子一里山路不换肩。日子虽说清苦,但还是满有盼头。     

命运似乎总是捉弄人。黄玉36岁那年,他开始感觉大腿有些生疼,起初像蚂蚁咬,后来像蚊虫钉,直到大腿红肿发亮,骨头也锥心疼痛时,他才想到去医院。

竟然患的是骨癌。

医生说,如果不截肢,癌细胞扩散后,他顶多只能活一年半载。保命要紧,一咬牙,这位壮汉只得将那只粗壮的大腿锯掉。

祸不单行,就在黄玉的病刚有起色,平时好端端的妻子,突然背部灼烧如火,尿液也开始便血,一次比一次血红。病恹恹的黄玉才这才慌了手脚,东挪西借,凑上一笔钱,硬是把节约得要命的婆娘,生拉活扯地拽进医院。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由时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黄玉老婆的肾已坏死一个,只能开刀摘除。几乎是伤口刚拆线,行囊空空的他们就不得不出院回家。

一无所有,一切落空,黄玉的天几乎都要塌下来了,他死的心都有了。

家里毕竟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娃儿,这是黄玉活下来的盼望。他横下一条心,杵起拐杖,带着妻子就闯进了举目无亲的成都。听说成都中医大学附属医院在招护工,那活又累又脏,城里人根本不愿干,妻子二话不说,欢天喜地的入职了这份工作。

黄玉也是脑壳打得转的人,他闲来无事,天天就围着一个擦鞋摊偷师学艺。一周后,他买鞋油、购刷子,钉木箱、打板凳,黄玉就靠在妻子打临工的医院,练起了鞋摊。他服务热情,擦拭精细,舍得用油,口岸又选得好,擦鞋生意好到爆。

细数下来,黄玉在成都中医附院擦鞋已有十余载,无论春夏秋冬、寒暑易节,每天都必须出工,他们不但还清了一屁股债,大女儿也从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如意的工作。两口子负担渐渐减轻,黄玉的面容里自然多了些光彩!

艰难的日子的确熬过了,但黄玉也明白,要完全融入眼前这座城市,是决不可能的。他说这些年擦鞋擦出了许多人生感悟,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且不说城市房价让他对家的渴望望而却步,就是三天两头与城管打游击,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这座城市的局外人,有口饭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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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麻糖叮当的敲卖声中,瞥见本文主人公麻糖大叔时,恍惚看到了画家罗中立笔下的那位父亲,正穿行在人间烟火的成都枣子巷。

麻糖大叔大约六七十岁,清瘦矮小,木纳老实,破旧自行车的后坐上,巧妙地绑架起一块木板,上面堆放着川西坝子上最原始古老的风味甜品——苕麻糖。大约是枣子巷这地界“八街九坊十景”的环境诱因,大叔低沉叫卖的样子,与四围浓郁的民国风,很搭。

就像革命电影中的逻辑呈现,很快就有几位城管过来推搡他,撵他走。大叔不挑战也不争辩,没有没收他麻糖已是万幸。他卑微地站起来,干咳几声,就耸拉着头,推着那辆驮着他全部生计的老旧自行车,一瘸一拐地离去。

我这才发现,原来老倌的腿也有残疾。

这些年,麻糖只在成都偏远的小镇上才会看到,工业化精致无比的现代糖果,差不多快将这门手艺变成非物质文化遗产。麻糖除了制作粗糙、糖分高,上口时还有披萨般粘糊糊的弦丝,特别粘手匝牙,城里大人或“懂事了”的小孩,若不是一时新奇,鲜有人去尝试这种怪怪的民间风味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人为歧见。

那天,我跟在麻糖大叔身后,陪他走了一段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拽着爷爷的手闹着要吃麻糖。麻糖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取下一小块,要送给哭闹的小宝贝。那知爷爷一把将孙子抱起来,唬声说:乖,不闹哈,地摊上的东西,脏。



我看见原本微笑的麻糖大叔,打了个趔趄,脸瞬间变得僵硬。

那天,我花了150多元钱,将他剩余的麻糖全买下,我没有行善的意思,只想给他一个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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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感动人心的视频,是一位外卖女生的伤感的哭诉。

事情的缘由并不复杂,由于经济持续下滑,国内相继有4万多家中小企业倒闭,许多失业人员蜂拥到了就业门槛相对较低的外卖行业,外卖员抢单日趋激烈,每单的提成又在不断减少,而外卖被偷、被投诉和各种的被罚款,终于让这位外柔内刚、模样清秀的外卖女生,在镜头前崩溃大哭。



我家旁边的白果林社区,因着阴翳蔽日的银杏树,不但成为成都网红们秋后的打卡热点,还因美食店甚多,成为外卖小哥小妹们的集散地。深秋时节,满街尽是“黄金甲”。

笔者与外卖哥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今年一个夏日午后,一向倡导和奉行早餐晚吃,晚餐早吃,一日两餐的笔者,正靠在沙发上,美滋滋地等着一份黄闷鸡米饭的到来。时间过去了40多分钟,那份预定的外卖好像被刻意遗忘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终于有外卖哥的电话打进来,他还没开口,我就火冒三丈,晚点一小时,你们送餐速度可真够快啊,今天差评拿定了!

外卖哥气喘吁吁地道歉,他说先生对不起,今天天气太热,中午点餐的人太多,本来是可以按时送到的,但由于跑得太勤,电动车没电了,前面有几单都是他推着车送餐的,他已经累瘫了。

他又与我商榷,要么我退单,要么他替我买这份单,他说可以加微信,他愿意私人掏钱,将餐费双倍打给我。

我突然有了某种感动,问他现在所在位置,他说正在白果林文华路街口。我安慰他说,那里离我家很近了,我多走几步,自己过去取餐。

外卖哥声音哆嗦,几乎感动哭了。

约莫五六分钟,我就赶到了文华路上,也许是外卖哥实在太累了,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埋头睡去。他身后是成都市级机关宿舍区,而文华路两侧的餐馆,此时炒锅声声,香气扑鼻。我坐在银杏树下,静静等了一会,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我从他后背箱里取出那份发凉的黄闷鸡饭,将从家里冰箱中带来的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在他电动车的脚踏板上,悄悄离去……

十余分钟后,他打来了电话,我没有接,我知道这样处理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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