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辱诽谤英烈”入刑,中国神圣化中共版本历史

一名家住北京的年轻女子在帖子的开头抱怨暴民聚在网上、隔着屏幕肆无忌惮地用辱骂女性的方式发泄他们的不安全感。这虽然有点挑衅,但如果她没有追加一击的话,这个帖子也许不会引起多少注意。

她嘲笑那些拥有毒性男子气概的网民把自己想象成董存瑞,董存瑞是中国教科书上的英雄,据中共的说法,他在让中共于1949年掌权的内战中英勇牺牲。

就因为这顺嘴一说,法庭上个月判处这名现年27岁的女子七个月有期徒刑,判决书上只说她姓徐。

她的罪行是违反了将诽谤中国英雄烈士行为入刑的新修订刑法。自今年3月生效以来,全国各地都在以革命般的热情执行新法,这是中国在习近平领导下进行的一项强化运动的一部分,目的是将中共版本的历史,以及他对国家未来的愿景神圣化。

负责监管中国互联网的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设立了电话和网址,鼓励公民举报违法行为。网信办甚至还公布了一份清单,列出了禁止人们讨论的“十大谣言”。

毛泽东的长征没那么长吗?抗日战争期间,共产党军队为了保存力量,避免与日本人发生激烈战斗,以便与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打内战,是这样吗?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在朝鲜战争中被一次美国空袭炸死,是因为生火做炒饭吗?


南京2006年的一个展览上展出的董存瑞电影海报,照中共的说法,董存瑞是教科书上的战争英雄。 CHINA PHOTOS/GETTY IMAGES

讨论这些问题有被抓的危险,现在还会被起诉。“它是确立起一个绝对性政治集权主义的标志,”吴强说,他是北京一名敢说话的政治分析人士。

中共长期以来一直对异见者实行管制,严格限制公开讨论其认为政治上不正确的话题——从西藏到天安门广场的抗议活动。新刑法更进了一步,将曾经是历史学家辩论和研究的题材(在某种程度上包括毛泽东的统治本身)定为诽谤罪。自今年3月以来,该法至少已被用了15次,以惩罚对党史不敬的行为。

这场运动反映了习近平为中共至高无上的地位巩固道德基础的雄心,这是中国领导人在讲话和文章中经常涉及的一个主题。

中共曾经可以依靠经济蓬勃发展的金钱激励,以及国家安全机器的强制控制来巩固其统治,但现在似乎要把基础建立在政治和历史的正统观上,澳大利亚的中国政策中心主任兼《中国的故事》(China Story)主编倪凌超说。

“这些工具都有局限性,”倪凌超在提到经济发展和警察国家时说。“他们需要道德基础,需要维持他们统治的道德合法性。”

侮辱诽谤英雄烈士法的一个版本于2018年首次通过,但今年3月1日生效的刑法修正案让检察官可寻求刑事处罚,包括最高三年的有期徒刑。

今年4月,南京一名19岁的男子因发表侮辱1937年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的言论而被起诉。北京一名63岁的男子被指控辱骂海军飞行员王伟少校,2001年,王伟驾驶的战斗机在南中国海上空与一架美国侦察机相撞后坠毁。

今年5月,培育出高产杂交水稻品种的科学家袁隆平去世后,至少有三人因发表嘲讽言论而被拘留。

上个月,南昌当局逮捕了一名男子,因为他对围绕着毛泽东的儿子1950年死亡的传说发表了不敬的评论。“寒(韩)战最大的成功就是蛋炒饭,感谢蛋炒饭,”他写道。

官员们为这条法律辩护,认为这是“整治网上历史虚无主义”(国家网信办网络舆情管理局文友华局长语)的必要工具,官员们经常把偏离官方版本的观点称为“历史虚无主义”。

“这些人可能为了蹭流量、博眼球,但是这些行为显然是触碰了道德底线和法律底线,”北京的法学教授李梁今年4月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说。

习近平正在为自己很可能于明年开始的中共总书记第三个任期做准备,他将利用中共精英下周在北京聚集的机会,通过一项有关党史的新决议,即官方对历史的总结和从中得到的经验教训。在中国领导人中,以前只有毛泽东和邓小平颁布过这种决议,这突显了习近平推动新决议的野心。

“要教育引导全党大力发扬红色传统,”习近平在今年早些时候

政府在今年2月披露,四名中国军人在2020年6月与印度军队在有争议的边境地区发生的冲突中死亡,此后不久,更严厉的诽谤英烈法开始生效。几天内就至少有七人因质疑官方公布的军人死亡人数而受到指控,据说死亡人数比官方公布的高得多。

被判入狱者中包括仇子明,他在微博上拥有250万粉丝的知名博主

虽然逮捕仇子明等人依据的是刑法中早已存在的“寻衅滋事罪”,但起诉38岁的仇子明根据的是修订后的刑法,尽管新法是在他发表评论的10天后才生效的。

今年5月,在国家电视台播放了仇子明认罪的视频后,他被判处八个月有期徒刑。

这项运动激起民众自发执法,已有互联网用户举报可能的违法行为。

国有电信公司中国联通江苏分公司接受调查,因为它在毛岸英生日当天发微博,教人做蛋炒饭,引发了公众的强烈不满。目前尚不清楚该公司是否面临刑事指控,但其微博账号已被封。


影片《长津湖》的宣传海报,这部广受欢迎的爱国新片神话了中国出兵朝鲜战争后的一场重要战役,以前的中共高层领导人曾对那场战役是否成功表示怀疑。 ALY SONG/REUTERS
有些被起诉的案子涉及中国历史学家们在新刑法生效前曾争论和研究的历史事件。

上个月,前记者罗昌平在海南被拘,原因是他写了一篇文章质疑中国出兵朝鲜战争的理由,以及被派去打仗并牺牲的“志愿军”所付出的灾难性代价。

罗昌平的文章针对的是一部新上映大片,该片描绘的“长津湖战役”是中国军队出兵朝鲜后的一场重要战役。

影片《长津湖》全长2小时56分,充满了煽情的爱国主义,讲述了无私牺牲的中国士兵击败美国领导的军队的故事。

“半个世纪之后,国人少有反思这场战争的正义性,”罗昌平在微博上写道,“就像当年的沙雕连不会怀疑上峰的‘英明决策’。”他指的是一支注定死亡的中国部队。

《长津湖》在政府支持下制作,并得到官方媒体的大力宣传,据票务服务公司猫眼的数据,该片已成为中国历史上票房收入第二高的电影,上映一个月票房已超过55亿元。

《长津湖》上映时,倪凌超曾在Twitter上指出,片中描述的战役以前从未是中共宣传的重点,因为那场战役被视为一个代价高昂的战略失误,而不是屏幕上描绘的巨大胜利。现在,电影里的长津湖战役已成为不容置疑的历史版本的一个新部分。

首尔延世大学研究中国问题的教授鲁乐汉(John Delury)即将出版一部关于朝鲜战争的书,他说,即使在政治审查的限制下,中国学者在研究那场战争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其他历史事件方面,做了“大量非常好的工作”。

随着政治氛围的变化,研究这些历史可能不再安全。

“很明显,有了这个法律,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把他们正在做的工作停下来,”鲁乐汉说。
文章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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