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斌:北京东城看守所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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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紧张得拉稀的警犬
2014年午节后的第二天,6月4日天气不错,我和彩虹收拾完屋子携手出门,一路上心情不错,我们讨论着最近的电视成语大会,争论着土话算不算成语,并以此相互调侃。不觉地来到了天安门广场附近,尿急,冲进厕所,大吃一惊,猛然止步,恍然有一种冲入军营的感觉,几十平米的临时厕所内站满身穿迷彩的武警,赶上武警换岗了。卫兵环绕下解决完问题,万众瞩目之下走出厕所,被这么多大兵注视感觉真不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领导官员那么喜欢卫兵环境周围!感觉的
不远处一个警察牵着的大狼狗忽然蹲下稀里哗啦拉了一大滩稀,警察很尴尬的拉着狗赶紧离开,这一幕刚好吧我们拍到,发了个微信,调侃到: “今天人和狗都很紧张,狗都紧张得拉稀了。”
二,天安门游进了分局
阳光普照下的天安门广场,戒备森严,似乎温暖而博大,可包容一切。在广场外拍了几张留影后,我们汇入等待进入广场安检的人流中,在阳光下人群中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我们到了安检口,交身份证,安检。忽然气氛诡异起来,几个警察拿着我俩的证件交头接耳,也不把身份证还我们。随后一个警察过来核对了一下身份,然后说:“上车吧”我们问:“为什么?”警察:“你们以前上访过吧!”我们:“现在又不是来上访,不能说以前反映过官员贪腐,就不能进天安门广场了吧“警察:“!到分局说去“旁边武警手拿步话机:“在我防区发现两人,无过激,1W1M,无特殊携带,什么也没携带,两人为夫妻关系...... ....警车上,我问:“这是上哪去!”警察:“公安局。”我:“为什么?”警察:“因为你们以前上过访,现在你去跟 们领导说明去,就这“坐在警车贴膜的车窗后,望着窗外温暖宽广的广场,却感到扑面而来的敌意与寒气!
到了天安门分局,一个警察嘀咕着:“烦人,怎么不去中南海!”登记后,到了里面一看,一个小院里几排长条凳已挤满了访民,人来自全国各地不是举报贪腐,违法,就是受到不法侵害投诉无果出来维权的,大家互诉案例,交流见闻,共叹遭遇,好不热闹。
三,拍照关于手势的追问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约下午4点多时,电话响起,一看又是驻京接访警官的电话(在此前他已多次让我们回去解决问题,回去后又一拖再拖没有说法),不接,挂断电话。没多久,就有人点名叫我进屋,一个便衣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我:“为什么?”便衣拿出一张纸,上有一图片:我一手四一手六的照片警察:“今天是六月四日,你以天安门为背景摆这手势,有什么目的?”我:“拍照留念没有说不能摆什么手势多如果广场不允许做什么手势,应该提前标明“便衣“。法律规定不能以天安门为背景做广告我: ”我不是做广告。“便衣:“你在这敏感的日子做这敏感的手势就不行,有什么政治目的?”这一说就是几个小时。
四,饿,冻,困
大概晚上十点左右时,我被带到另一屋,隔着门听见他们在和彩虹谈话。其间,我们从早晨至此一直未进食,要求他们依法人道对待我们,提供必要的饮食。一女警和另一警察欲强行从我包内取钱买吃的,未果。过了一阵,女警拿来一小片蛋黄派。这一小片小饼干,我们俩谁也不愿先吃,结果都没吃。
半夜1点多又将我带到一审讯室,准备趁我疲劳进行突审。在我和彩虹的抗议下,他们将我一人留在审讯室。坐在铁椅上室内空调打得极低,坐一会儿就浑身冰凉。我对警察说,把空调温度调高点,我一天没吃饭身上很冷。他不耐烦的说“遥控器不在,给你蛋糕,是你自己不吃!”于是转身走开。
旁边房间,明明有几个留置人员躺在板上睡觉,警察却只让我们坐到天亮。凌晨,他们又从我包里强行拿走仅有的几十元钱,说是给彩虹体检,晚 会把钱还给我。结果他们花了钱,没给我打条子也没有给收据,只把找的零钱还给了我。
五,东看遭抢劫
2014年6月5日,早上7点多,三个警察将我俩押上警车开往看守所,我问:“送我们去一看还是三看?”警察:“东城看守所。 ” 
到了看守所,给我俩体检听说在我们之前,送来18个人,刚做完体检,全是寻衅滋事罪。
体检完入所,听见管教在问:“这个怎么写写上访还是比手势?另一个说:“!写上访吧”我看了下单子罪名赫然又是“寻衅滋事“,拘留期限是空白
。随后多随身物品暂存一个管教打开我腰包,取出物品,拎起一串钥匙链,上面挂有一把4厘米的名牌水果刀,指甲钳,挖耳勺等管教表情很满意,将之丢进抽屉说:“违禁品,没收了”我说:“我存起来又不带进去,怎么违禁了?“他不理会简直就是土匪赤裸裸的抢劫
另一管教给我登记余下的东西,所谓没收的东西也没开单据。在扣了50元钱后,领到一套生活用品(彩虹身上 没钱不知会怎样),包里有些零钱按他们要求丢进旁边一个小箱子,箱上贴一纸条上写“捐款箱”不知捐给谁,然后入监;进入1104监室,开始关押生活。
六,敏感一级手势
该室18人,有一老人叫吴继新,是因“六四”前和人拉条幅,被电话定位,半夜被从住处抓捕。安顿好没多久多就有人来提审。出监室后,看到在提讯窗口有一牌子:“提审必须两人着装办理”其下,一个身穿黑Ť恤的人叫我跟他走在提讯室,他再次向我出示那张照片:“照片是你吗”“看不清” .T恤将照片递给我,我这才看清下边的几行说明:”二人进入安检时身份证显示为一级稳控对象,国保大队XXX发现网上出现照片打出一级敏感手势.....“。
T恤见我看下面的字又赶紧把照片拿回去.T恤:”6月4日这敏感日子打出这个手势,你有什么政治目的法无明文不为罪,拿出这天不能打这个手势的法律依据” .T恤:‘”。”这就是政治你们怎么定义六四’。‘’T恤思考了一下:“反动暴乱“!“既然平息暴乱是正确的,为什么又怕人提起?” 
T恤:“你的手势涉及政治敏感,如果'五一','八一'打就没事。”“举报贪官违法多年无人管,比个人势立马就抓我,抓贪官怎么没这效率?“T恤:”要配合回答问题。“”我也有沉默的权力.T恤:“你当时穿什么衣服。”沉默.T恤:“你把照片发哪里了?“沉默,再沉默.T恤:”走吧。“约1小时提审结束。
回去监室后多午饭已过,大家都已午休。连续36小时粒米未进,没睡觉。听着不远处的监室砸门,叫骂。躺下午休。
6月6日,进来一个非法持枪的“新犯”,因家有仿真枪,遭举报被抓。一见我,他就说:“在公安局警察还对我说'别说你冤,'六四'还有比个手势就被抓的',原来就是你啊!”看来我也成“名人”了。
七,垃圾场里的“精神病” 
6月8日,头板(监室里的狱霸)从管教那回来指着我和另外3人说:“收拾东西调号。”并告诉我们到那边不用坐板,值班。收拾好东西把我们带到位于筒道最后一间的1110室,一开门一股垃圾箱味扑面而来,一个身高1.80米左右的壮汉短发络腮胡,身穿一件从领口撕开,又从肩膀打结,系住露出半边胸口,如同被浆过的不知什么颜色的深色丁恤,一条黑色结着痂的半截裤,脚踩拖鞋;下嘴唇左半边至下巴没皮,边缘结着黄痂,拔丝的口水不时地从上面淌过;站在门边警惕地看着我们管教:“别地儿关不下,调几个过来”走人关门
环视一周如置身垃圾场,墙角,地上,板上遍布干结的泡面,稀粥,菜汤,堆满破衣烂布,纸盒垃圾,异味扑面,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水房下水堵塞污水横流。清理出一块地方放下东西,在精神 病的骚扰下,冲洗打扫监室,经几个小时打扫,室内终于可以下脚,可以呼吸了。现在本监室共5人分别为我(手势寻滋),凯凯(入室盗窃),良培(几年前欠信用卡2万多现加利息变成5万多被控诈骗),海波(伤人寻滋)和雪来(即大个,罪名不详)。
八,与“精神病”监同日子的
雪来原来就是那个天天砸门叫骂的“精神病”,天天将父母,看守所长,科长,管教等排队叫骂,并大喊:“我是疯的啊! “声音尖厉得能引发耳内嗡嗡啸音,不分日夜地随性而发。我算明白了夜晚不用值班的含义了,有雪来的地方日夜已无分别,灯本就24小时明亮,再任何时候睡觉随时会被一阵尖啸吵醒,自然不用值夜班了。吃饭时,他如敬神般把菜汤或稀粥洒向四面八方,当然重点是我们这方向,这时我只有拿块毛巾挡他前面,让另三人先吃,这时他会将粥或汤往身上抹,把馒头扔地上踩说:“你们看,你们看”不过我注意到一点,踩过的馒头他只掏心不吃皮。他会经常猛地向我冲来,抓住衣服大叫“把钱拿来。”似乎手无意间奔脸上,胸腹而来,将其一一挡开后,纠缠一阵,他才走开。一到要躺下睡觉,他就会过 来站在我们头的位置开始播洒口水,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弄一头一脸,所以要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在不断斗争交手中,度过一天天监禁生活!
6月11日晚海波被提走,再没回来。
6月13日早,一睁眼,来雪冲良培而
来,叫骂几句后,抓住良培头发按倒在板上,我忙起身将其拽开,推回他的位置。
6月14日良培被取保。
九,如今的世道
6月16日提审,“提讯必须两人着装办理”的牌下换了一个矮壮光头黑T恤,T恤先问了我以前上访的问题。我给他讲了2001年起,因生意好被冤狱,抗争,维权,国家赔偿,举报违法,被打击报复,彩虹怀孕被法教班关押,殴打,残害流产致我们至今无子,再做生意,再生意红火,再经历以上轮回:T恤:“照片中你手势从左至右是六和四应该解读为六四。”6月4日是个正常的日子,与犯罪无关.T恤:“你去和检察院解释去! “”T恤:“那可不行!”“古时因言获”罪,得发表言论,文字狱,得有文字,现在闭嘴比个手势就是犯罪,抓举报腐败的比抓腐败官员神速,这是什么世道“T恤:“就是这样世道...... ”审完回监。
十,谁有病
6月17日,雪来找我聊天,雪来:“你有信仰吗?” 
我:“有”。
雪来:“我没有,我就信钱,你这几年做这些事,想要什么结果?“ 
我:”我只做该做的事,结果我不可预知!“ 
雪来:”告状把自己关进监狱,你想过这个结果没?“ 
我:”进监狱也是众多结果的一种。“ 
雪来:”还告吗?“”告“。雪来:”都把自己告进监狱了,还告?“”入狱只是结果的一种,而不是唯一结果。 “ 
雪来:”你有病吧,他们能关你进来,就能判你“。
我:”总有刑满的一天,我只做该做的事,结果不可预测,想那么多干嘛“ !
雪来:“我只疯不傻,没利的事我决不做,你想要什么结果”?
我:“我只做该做的事,结果有很多种,不是我想要什么结果就什么有结
果。” 
雪来:‘!?啊......不知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他走开了
6月18日,调来一个叫建英的访民6月4日在北京打条幅喊冤,自杀被抓。据他说,他弟弟在京被人杀死,头部有明显致命伤而鉴定却说病死,叫他签字他不签,公安就打他,凶手当天被放走。现在五十多的他,带老母在京鸣冤。进来时,左手腕和左胸各有三条自杀时割的伤口
十一,李老板之死
6月20日,监室电视屏幕上正播放“金战”第四集,屏幕上花如锦说:“李老板,这生意我们出货你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应该三七分账”。我在下面随口接到“四六分账”马上。一惊,看了下墙上的监控,不会让管教听见,说我又涉及政治吧!但见电视中,李老板一声不吭,手蘸茶水在桌上表达了与我相同的意思。生意谈成!不得不佩服李老板的政治敏感性,可惜在当晚的交易中李老板还是难逃劫数,被导演安排的土匪给杀了看完“金战”第29集,不得不感叹,佩服电视导演的政治敏感性和觉悟不可说,比划都不行;!莫比划,比划必被杀大众媒体的宣传作用果然被发挥到了极致,最佳导演应非他莫属。我开始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了!
十二,都走了
6月21日,因建英瘦小体弱,雪来拉扯辱骂他的频率很高,我必须时常注意把他们分开。
6月22日,雪来开始乘睡觉时,来拉扯建英并且被褥上泼水。管教发了一张22日 - 29日的菜谱,似乎要改善伙食了!应该是有什么参观检查了
6月24日,建英被调走。
6月25日,雪来下监走了。监室终清静了,室内只有我和凯凯两人了,不远处传来“还我自由,还我人权,还我光明。”的呐喊。听雪来说,这人已被关了8个月一直没人提审,不知为什么事?半夜,楼上隐约传来女声叫喊,如怨魂哭诉,久久萦绕!
6月26日晚7点多,凯凯正把所有衣裤鞋泡盆里准备洗,管教提他,释放。让他穿上我的衣,鞋,叮嘱他别再犯,找个工作,别再回来了透过铁门,见他欲回头挥手,又向他喊:“莫回头”!送走他,我不由地感慨,大家都预估他至少判1年多的,却放了。果然国法不可测呀!不想了,洗衣,刷鞋。
十三,监室独居,狂想
6月27-29日,我一个人在监室里胡思乱想。共产党是什么?没有形体,又有很多形体,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信仰?还是一张张纸上写的宣言,章程,准则?我们所遇到,面对的官员,党员就是党和政府的形象在现实社会的具现化,可为什么就这么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都是贪腐狠黑的形象?那些阳光正义高大无私都到哪儿去了呢?看了下新闻,梳理了下记忆。恍然,他们都到了电视里,存在在儿时记忆童年课本中,我遇到的都是被从新闻里刷下来同类不同质的等外品吧?但这等外品的出现机率也太高了,生产线出问题了?或是现在年代不同流行转向了?唉!什么时候新闻里的楷模在社会中能平常化,贪属成个案化就好了!在天安门分局,一个治安总队的人曾和我讨论,在中国,如果人人只要按规则做事,就不怕别人,不用操心关系,关节,专 !做事就好了他说:“如果那样中国就牛逼了,看哪个国家还敢惹中国唉现在只能想想!。
十四,监室里的6 * 4战士
6月29日下午,调入1106监室,14人,一说完情况一个年青人就凑过来,自我介绍。他叫王玉林,因在推特上说了一句:“去同学家拿书,到天安门静坐”被国保上门搜查,6月4日以寻衅滋事刑拘,有管教叫他64战士听他说,在2009年6月4日,有一个人因在天安门广场上前进6步后退4步而被抓判刑,我才知道不只比手势犯法,歩法不对也是犯罪。只是不知依据的什么法的哪一条!不会以后表情不对,呼吸节奏不对也会被寻滋吧!还有一个叫王凤全的上访人,因几百万资产被官员抢占而上访,6月1日被拘。听他们说,旁边几乎每个监室都有上访的。
十五,东城领导擅养生
6月30日,午餐的菜又恢复成一群身材轻薄修长的茄子片在清澈的菜汤中游泳,很有中国水墨丹青的意境,让我想起了“小蝌蚪找妈妈“不得不感叹:东城看守所领导”养生堂“没白看,低盐,少油,七分饱的养生理念普及得很彻底。” 
7月1日,党的生日依然茄片在游泳。
十六,上访材料放家里也违法
7月2日,早餐居然有了一点咸菜丝,虽一点咸味没有,但聊胜于无吧!今天,终于提审我的人是牌子上所写的两人着装了,他们开车将我帯到前门陕西巷我住处一阵翻腾,将我几年前的上访材料都接了出来,然后打电话报告:“?!什么都没有,只有上访材料,没用带回去再说”又回了看守所下午叫我去签了搜查令,通知我所有上访材料没收:原来上访材料放家也违法,不知是参照什么法?
7月3日,今天咸菜有咸味了,只是不知能吃几天中午头板报怨:“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监控室把我们监室的监控调到大屏幕上了,加强监控不知为什么?”我无语了。
十七,出狱了
7月5日,上午王玉林释放,听见周道是里乒乒乓乓开门关门放人的声音不绝于耳,下午3点多叫我收拾东西出所,在门口办完取保手续,见到了彩虹和为我们担保及接我们的朋友们
所有关心,关注我们的亲人朋友,还有痛恨,诅咒我们的贪腐官员,我们又出来啦!
何斌
201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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